南宁旧事——革命风华：忆先父周仲武

  先父名锡桓，仲武 是其别字，原籍是南宁 郊区沙井教子田村，清朝末年毕业于广州的两广高等工业学堂。

  据闻，先父幼时受 祖父思想的影响，早已 有志于革命。因先祖父 周培懋当时虽考取清朝 进士科名，但不愿为清 皇朝的奴才，于是他甘 过清贫生活，历任南宁 各大书院和浔州书院讲 席。所以先父在工业学 堂读书时，已参加了同 盟会。当时与先父交往最亲密的同学有梁六度、朱锡昂、 李乃俊、潘乃德、雷沛鸿等人（梁六度、朱锡昂两人也先 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

  辛亥革命后不久，先父怀抱“教育救国”的理想，曾应南宁简易师范学堂聘请，担任学督（校长)。但因与当局 的守旧思想互不相容，而被逼去职。
民国初年，广西成立省议会，先父被选为省议员。他 极力提出：大力兴办学堂培育人才，开辟公路利便工农， 兴实业修水利富国裕民等提案。未几，袁世凯称帝，强令 解散国会和各省议会，先父与梁六度等人起而反对。

  《岭表日报》是南宁较早出现的反帝反封的报纸，起初 由军部投资创办，邀请梁六度和先父主办。他常用“大 垢”、“重五”、“懒放汉”等笔名写文章发表。二次革命 后，先父曾编写《护法大事记》、《护国大事记》 并连续在 《岭表日报》登载，借以抨击军阀内战。军部的反动统治者 见该报时常刊载不利于他们的文章，乃以抽回资金为要挟， 但他和梁六度不为反动派的伎俩所屈服，决意自己集资继 续出版，并把报社移到邕南旅馆内，亲任总理（社长）并 聘请共产党员陈勉恕任主笔（总编辑)。后来陈勉恕任省一 中校长，适雷铁虹（雷天壮）由北京高等师范学堂回南宁， 他是经过五四运动的，先父又聘请雷铁虹任主笔，陈勉恕 仍兼编辑。此时该报言论更激进，俨然如共产党喉舌，未 几，就被反动派以“赤化”为借口，査封了该报。

  一次国共合作后，先父为广西省党部监察委员，并 被选为常委之一。他除了办《岭表日报）之外，还和梁六 度、雷天壮、黄家直等前辈在邕南旅馆东花厅组织“求知 读书会”，专门研究马克思主义书籍和孙中山著作，并在 《岭表日报》刊载孙中山三大政策的宣传文章。当时，南宁 的革命斗争轰轰烈烈，工农运动、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吴圩农民自卫队常入城参加游行本 威。在革命形势影响下，省党部 内部分成了左派和右派，先父与 梁六度、雷天壮、黄家直、陈立 亚、陈勉恕、雷沛涛等为左派， 黄绍竑、黄华表、黄剑鸣等为右 派，是当权派，群众讽刺他们为 “三黄散”。两派的斗争是针锋相 对的，左派宣传马克思主义，宣 传孙中山三大政策，支持工农运 动、学生运动，联络进步力量, 建立农民讲习所，先父和陈勉 恕、雷天壮、雷沛涛亲自到农民 讲习所讲课。右派则宣传反动的 国家主义，打击革命力量，并办 课吏馆，训练反动官僚爪牙，黄 华表为主持人。左派以邕南旅馆 东花厅为活动地点，各种进步力量和革命组织经常到东花 厅联系，因此，弓丨起右派的注目，他们派爪牙黄昆山（邕 宁人）、刘伯揆（贵县人）假充进步人士，混入东花厅刺探 情报。虽然左派人士常用打麻雀牌、饮花酒、开诗社等形 式隐蔽活动，因有了内奸，仍暴露了目标。

  “四一二”事变发生，南宁当局在4月12日就开始捕 人。那天凌晨，反动军警把邕南旅馆东花厅包围，不准旅 馆内的人自由行动。因为时间很早，旅客都未起床，只有搞清洁工作的服务员（当时称茶房）见先父被捕押走。因 为他们早就被监视，不准行动，所以当时不能通知叔父萃 凡（在旅馆打理业务)。捕人后，经过几天查访，才知道先 父被囚在军部监狱（旧址即现在市人民政府礼堂)。据当时 在场的服务员说，是黄昆山带人来包围的，他到旅馆门口， 将东花厅指给特务后就避开，因为1926年先父受省党部委 托改组邕宁县党部时，黄昆山是他介绍到县党部的。

  先父在未被捕之前，他在邮政局工作的女婿雷孝毓已 告诉他黄绍竑命令检查他们的信件，请他避开，免遭毒手。 但先父不但不走，反而安慰说：“我们做的是正义的革命 事业，怕什么？你们不用为我担惊受怕，万一出了事，你 们要顶得住。”他后来虽然在监狱，仍很乐观，同难友采用 吟诗、画画、绝食等形式与敌人作顽强斗争。据侥幸得释 放的难友说，先父在狱中写有几十首斗争的诗词，但因年 深日久，只记得有三首，有一首是控诉敌人不准家属探监 的：“万祈千求偶许来，来时咫尺亦天涯；隔窗肠断无言 说，珍重一声又泣回。”另一首是控诉敌人在伙食上虐待政 治犯：“一饭传时日正中，残羹冷炙半尘封。平生最耻嗟 来食，泪糗和咽恨哽胸。”再一首是控诉敌人虐待政治犯用 水的：“半盆冷水胜兰汤，盥罢犹须密密藏。戏设职司理 其事，一瓢一勺细匀量。
  ”有一晚，难友在监舍互相高声吟 诗唱和，这战斗的诗篇，如支支利箭，射向敌人，敌人慌 了手脚，赶忙把监舍电灯关熄，以为如此便可压制难友吟 诗唱和，但难友仍不罢休，灯黑了，就划火柴照明，继续 唱和。先父曾写了一首诗纪实，现在只记得最后两句：

“狱中从来少天日，何妨燐火助深宵”

  敌人终于又一次下毒手了，不幸的、悲愤的日子终于 来了。敌人经过四个多月的严刑拷打，仍然得不到他们想 得的东西，凡过堂审问，他们从烈士们口中得到的，只是 滔滔不绝的共产主义道理和严正的批驳，弄得他们狼狈不 堪，所以只好放弃痴心妄想，使出他们杀人的绝招，不经 过任何手续，1927年9月1日下午，就把第一批十三位烈 士⑴在南宁北门外刑场杀害。

  那天下午，南宁上空阴云沉 沉，由军部监房至北门一带，敌人布满军警，街上的群众， 大家都屋门半掩，泪挂满腮，不忍看此凄惨情景，烈士们 面不改色，从容上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马克思主 义万岁”、“共产党万岁” 一句句高昂的口号声，回荡在南 宁城北上空，先父牺牲时年仅四十六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烈士们为人类 的解放，为共产主义事业，洒尽最后一滴血，但烈士们的 血没有白流，当年的刑场，现在已变成娇娆美丽的公园， 破烂的南宁，建成了初具现代化的城市，烈士们可以在碧 落宫安息了。

(原载《南宁史料》1981年第一辑)